Owen Fu个展“剩夏”,Balice Hertling画廊

2023年7月20日至2023年9月9日

    天线空间荣幸地宣布艺术家 Owen Fu(傅强)个展“剩夏”在巴黎 Balice Hertling 展出,展期为2023年7月20日至2023年9月9日。作为 Owen Fu 在 Balice Hertling 画廊的第二次个展,他与艺术家程心怡讨论了他的创作实践,探讨了亲密关系与绘画之间的关系。以下是两位艺术家对话的全文:

    * 为方便阅读简称艺术家程心怡为“程”,艺术家 Owen Fu(傅强)为“傅”

    程:你一般怎样开始创作一张画?从什么开始?
    傅:我一般会从画布上用炭笔开始。
    程:就是在画油画之前你不会先起一个素描的稿子?
    傅:我不会,我一般就会直接用炭笔在画布上作一个稿子。
    程:哇,你对空白的画布没有恐惧吗?
    傅:所以我会先把画布给填满。
    程:什么意思?
    傅:因为一块空白的画布它很迷茫,它就是一片空白。所以我会用炭笔先在上面勾勒出一个形态,它可能不是我最后想画的东⻄,但我先会去把画布“弄脏”。
    程:“脏”的意思是它不是雪白无暇的。
    傅:对。而且炭笔会和颜料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很肮脏,很暗沉的质感。如果不喷定型液的话,炭笔就是一种浮动的,稍微抖一下它就会往下落那种的感觉。
    程:那如果这个起的稿子是你完全不想要的,你就把它擦一擦然后再画对吗?
    傅:如果这个起的稿子是我完全不想要的话,我就会用抹布把它全部擦掉,然后整个画布就会变成灰蒙蒙的,我会留下几根线条,然后我根据这些线条再用炭笔勾一遍。

    程:当你开始一张画的时候,你最开始的线索是什么?是在脑子里有一个图像,还是有一个感觉,或者一种情绪?
    傅:最开始的话其实我会先确定我想画什么。它可能是一个画面,可能是我自己对着镜子的一个动作形态,或者一张老的照片,或者就是我今天想要画草或者画花。如果我想画一个仙人掌,我就从仙人掌的形态开始慢慢地想这幅画会变成什么样子。第一步就是画出仙人掌的形态,然后这仙人掌是⻓在土里面呢还是盆里面呢?我再画出花盆的形态。这个花盆是在桌子上面呢,还是就平放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呢?我再把空间的形态画出来。画完之后我就会想,如果是室内的话会不会有一盏灯?这灯的光是从哪边打过的?接着会想象光和阴影的形态:这边是会变成暖色的明亮的,这边就会变成暗色的。就这样一副画我想办法慢慢得去填满它。

    程:这个想的过程是直接在画布上完成是吗?
    傅:对,就是直接在画布上。这是一个不停地试错的过程,我不停地在实验我想要什么。如果我对桌子不满意了,我就把桌子擦掉,然后把它变成花盆。我对灯不满意了我可以把灯涂掉。油画颜料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是一层一层地覆盖的,但是你覆盖下去 的东⻄还是会形成一种层次感,所以画面就会慢慢地变得饱满。
    程:那如果颜色太厚的话你会刮掉吗?
    傅:不会,因为你看过我的画就会知道,我的颜色其实已经很薄了。我每幅画的颜色其实都是很薄的。所以当每一层盖上另一层之后下面的颜色还会透出来,这样就形成了一种空间和质地的层次。

    程:我想问问你每天的时间安排是怎么样的?它对你的影响又是怎么样的?你是只有在工作室的时候才会做跟创作有关的事情吗?
    傅:也不是。我一般在家里的时候会看书,但是如果要看和艺术相关的书我会去画室。我习惯于晚上工作。一般来说我的工作时间会从晚上六点或者八点开始,晚饭之 后,然后我会待到凌晨差不多两三点。因为那时候光是稳定的。我画室的光很乱,有室内的灯光和窗外的阳光,但是在晚上的时候光很稳定。所以我可以确保我的画具有一致性。
    有些画当我把它拿到了画廊的空间之后,我发现它们和我在画室看到的并不一样。我会觉得这个灯光没有我想的那么柔和,线条没有我想得那么柔软。这会给我一种特别新奇和惊喜的感觉。

    程:那你会在白天有天光的时候去工作室看一眼吗?
    Owen Fu: 会,我有时候白天会在工作室看看书,或者是就对着我的画。然后看着看 着,有时候我在工作室不画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里需要加一笔,我就会上去加一笔, 然后再回到我看书的状态。对我来说所有的画作在工作室的时候都是没有完成的,直到 它们离开那一刻才完成。有时候我会在它们被送走之前或者拍完照之后临时再加一两笔, 或者临时改一下,大部分时间就是简单的一些修改和加一些细节。但有时候越改越错, 整幅画就会不断地添加,又变成了一个试错的过程。它从一个完成的状态又回到了未完 成的状态。我要一步步继续去试错,然后再把它回到一个另外一种完成的状态。

    程:那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你会害怕吗?你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傅:不会害怕,但是有时候会生气。因为有时候那副画已经很好了,就差一点点,可是因为不断修改又慢慢偏离了我想去的目标,再也回不到原来我想要的状态,它到了 一种新的地方。
    程:这种时候你怎么办?
    傅:只能接受现实。因为我不可能重新去画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出来。如果那个我想要的状态已经过去了,我只能接受它到了另外一个我喜欢的满意的完成的状态。
    程:那你会遗憾痛苦吗?
    傅:我会有点失望还有点可惜。但我有在进行每个步骤之前给画拍照的习惯。我会把当下的画拍下来,当作也是我完成的一幅画。

    程:对于一幅画是否要改, 你是否会有那种很犹豫的时刻?也许会失去现在所有的。对你来说,这份挣扎痛苦吗?
    傅:这份挣扎不痛苦,因为我总是冲动性地下决定,我想改的话就一定要改。也许改了之后会发现发现改错了,但是很多时候如果画布已经完全单调的话,改错了也可 以慢慢把它倒回去。我喜欢这种慢慢修改的过程。这也是一种试错的过程,可能不会完全相似,但是可以回到当时的一个状态。我对每幅画都需要时间慢慢去等待它们干掉,我希望给它们足够的时间让每一层肌理都是在一个完全可以再去塑形的状态,这样它可以让我回到上一步。

    程:我看你的画的时候,我会觉得所有的笔触和它的走向,在画的时候都有一种很迅速的感觉,有一种随机性和即时性。而且我想你会不希望你的画面看起来很辛苦,是经过雕琢过的,在我看来这特别难。但你刚才说的是慢的过程,和我自以为是的理解 好像有点不一样。所以我想问你,你对于你理想的画面的呈现是怎样设想的?对于画的质感和笔触,你会追求一气呵成的感觉吗?
    傅:是这样,你要很用力得才能显示出你毫不费力。那种完全不费力的线条其实不是一气呵成的。有时候,我画了差不多二三十根线条完全不费力的线条然后得出了一 根我想要的完全毫不费力的线条。其余的线条都还在那里,只是被遮盖住了。你看不⻅,但是不代表它们没有存在过。那些很随意的一笔勾勒出来的线,那些缠绕在身躯的线,那些连接光源和灯光的线,那些烦恼在思绪里面的思绪的线,其实都是经过反复的摩擦才生成的线。它们看上去很轻松,但是它们是一根根思绪慢慢扭在一起凝结在一起然后画出来的一根线。为了画出它们我是需要费尽全力的,但我不希望被人发觉。我希望它们最终呈现出来让人看到的是毫不费力的状态。
    我追求的画面状态其实也很相似,我追求一种很轻薄,所有的油彩都很薄很薄得依附在画面表面上的状态。这种轻薄并不是代表它们只有一种颜色。比如说,我先放一层薄薄的蓝色,然后在薄薄的蓝色上面放一层薄薄的红色,然后在薄薄的红色上的某些地方再加一些薄薄的⻩色,最后用一层薄薄的黑色把它们全部盖住。

    程:对,我觉得你的颜色很高级,我觉得你的黑色也非常高级。
    傅:因为它们不是一开始就是黑,它们是有很多种颜色累积在下面最后涂上的黑。 每个画的不同区域的黑它们其实反光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油画颜料好的地方。这也是为 什么我不太喜欢用丙烯。因为油画会有一种层次感,它会比较透。所有你以前犯过的错误,和你以前的每一步工序,所有的创作的过程其实都会在油画上一层层地浮现出来。哪怕你想用黑色把它们全部遮住,但是如果仔细看你会看出它们其实一直都在那里。我想追求的状态就像一层层薄纱慢慢地聚在一起变成一块布。这是一块五颜六色的布,它是一块有层次,有质感,有花纹的布,经过了一层层织染的过程。我就像每次只打印一种颜色的打印机,然后不停地把它们叠加,最后形成我最终想要的画面。

    程:我发现你最近的新画有很多都是深色的,而且画面里有一个灯泡或者一个彩灯,还有很多很多的线,可以说一说它们的意象是什么吗?
    傅:这次展览的主题叫做“Last summer”。我把它翻译为《剩夏》,就是“剩下来的夏天”。它是关于我去年夏天和朋友旅行的感觉。那段旅程很开心,但是旅程之前的状态 并不开心。他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房东,我们已经住在一起四年了,但这四年的最后 两年大家都不是很开心,所以说整段关系是灰蒙蒙的。我们决定一起去意大利度假旅行,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在旅行中我们都努力地试着去开心,而且实际上也非常的开心。但是在这种阳光明媚的意大利南部的旅行的开心下面,其实是一层灰蒙蒙的,去不掉的在以前关系的伏底。哪怕用亮色去盖住它,那层阴暗的颜色还是在下面。我们旅行回来之后我就搬家了,到现在为止我和他已经差不多半年没有说话了,我们没有再联系了。这段旅行给我的经历就体现在了这个展览的作品上面。那些灰蒙蒙的颜色就是我当时的一种心情吧,即使是在一个明亮的环境下,如果心还是灰着一层厚厚的雾,那么看什么颜色感觉上都是很压抑很灰的。
    但我在这次旅程中也经历了很多很美好的事情,所以我在画中也用了意大利南部特有的水果,和一些夏天特有的心情,鲜花,游泳池,和我旅行中的一些经历。比如我去到意大利才发现,意大利每个加油站都有新鲜的鲜榨橙汁。所以我们在每一个加油站停的时候我们都会给对方点一杯橙汁,然后一饮而尽。所以有一幅作品的标题用意大利语翻译过来就是“鲜榨的橙汁”。另外大家对意大利甜点的印象一般都是奶酪,提拉米苏,Panna cotta 等等。但是在南部他们有一个甜点叫“Cocomero”,特别简单,就是⻄瓜。在那里⻄瓜算一个甜点。所以我每次饭后点的甜点都是⻄瓜。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经历,所以有一幅画叫“⻄瓜的籽”。

    程:但你不是跟我说⻄瓜是和嫉妒相关的吗?
    傅:⻄瓜和嫉妒是我在我画完这幅展览之后,画的那副纸本水彩的作品的时候的心情。因为那是一个鲜美的⻄瓜被一群黑色的像发丝一样的线团缠绕着,那就是嫉妒吧。或者说也不单单是嫉妒,就像你问我为什么展览中会有那么多的线,每幅画好像都被线 缠绕住一样。那些线我把它叫做“思绪”,思想的线头。那些思绪就是一根一根很细小的线,仿佛漂浮在你的周围。如果你想用力地去把它挣断,它其实也没有在束缚你,它会随着你手用力的动作去向那里慢慢地挥舞。但是你又解不开它。是甩不掉也解不开的一种状态。就像粘在你手上的蜘蛛丝,或者漂浮在你身边的灰尘,它们一直在那里。当种种思绪包裹在一起,有些是嫉妒的念头,有些是不开心的念头,有些是开心的想法,有些是抱歉的心情,一根根慢慢缠在一起就会越来越粗,线条就会慢慢扩大变成布条,布条又继续扩大变成了披裹在你身上的一块薄纱或者⻓袍。所以你看到的那两幅天使的画,月亮天使和太阳天使,它们一个披着红布一个披着蓝布,像窗帘一样的布条垂在它们身上把它们包起来,就是由各种想法编造的线条而来。

    程:我还想问一下,你每次画灯泡的时候,是不是灯泡都会有小眼睛和嘴巴?你是怎么决定的?
    傅:不一定。都是当时的想法。而且所谓的眼睛其实是灯泡的两束小小的光源。就是一个电量非常小,只有微弱灯光的灯泡亮起的两个小点。那两个像眼睛一样注视你 的光点,其实就是光源。因为我画里面会有很多黑色的洞,它们看上去像眼睛一样,很多时候它们不是眼睛,只是一个个空荡的,永远都填不满的洞。所以有时候我就自己点亮自己。我会用这小灯泡的两个小小的光源去提亮一下整幅画的颜色或者是我自己的心情。那些黑色的洞,它们像是注视着你冲动的眼睛;那两个小小的光点,它们就像是注视着你充满希望的眼睛。另外对我来说,那两个灯泡的灯丝纠结在一起就像是两个缠在一起人或者是一段关系,永远也解不开。

    程:你的画面中一般都只有一个人物,那就是你自己。关于 Owen Fu 和傅强的关系,Owen Fu 对你来说就是就像是一个 character 吗或者说是 alter ego?怎么说对你来说更准确?
    傅:Owen Fu 他像一个我创造出来的人物。
    程:画面里的这个像你自己的人就是 Owen Fu 对吗?
    傅:对,这画面里像我的人是 Owen Fu 的自画像。它可能不是全部的 Owen Fu。而 Owen Fu 是挡在傅强前面的一个人。我个人认为我的画很真诚也很赤裸,但是我觉得有时候太赤裸我会需要一些保护我自己的手段,我就告诉所有人这其实都是关于 Owen 的故事,这些和我艺术家本身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差距的。所有的都是基于真实的事实但是不一定是真实的事实,可能经过加工或者想象。
    对我来说,我的画都是自画像。但是自画像的定义不是简单的自我的形象。我的想法是,我周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我经历的事也是我自己的,我把他们画下来这些都能算自画像。我的经历也是我的自画像的一部分,我拥有的,和我生活很多年的桌椅也是我自画像的一部分。它们经历了我的人生,我在使用过程中在它们身上也留下了我的印记,所以它们也成了我的一部分。我画它们的时候,我也觉得是一种自画像。这不是一种单纯的把物品拟人的状态,我是觉得我把我自身扩展到了我周围的空间和我使用的物品上面去,它们也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或者是曾经是我的一部分。我的每个作品都是我的一部分,然后我把它们以 Owen Fu 独有的形象展现出来。所以说就是一个不断拼接的过程。每一幅画,或者说每一样东⻄都有一个碎片的我,它们合在一起就会变成很多很多的 Owen Fu,但 Owen Fu 背后又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关系。
    程:那作为艺术家你是 Owen Fu 还是傅强?
    傅:Owen Fu。

    程:你刚才提到了家具,对你而言,画家具和画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傅:其实我没有在真的去画这些家具,家具对我来说就是油画在不同的媒介上面的呈现。而我在家具上面画画的依据可能和油画形态有点不一样。就像之前我们谈到,面对一块空白的画布你可能会有恐惧。但是家具总是在不断的使用过程中。有时候我在 上面放几本书,一些植物,然后把它放在窗边。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家具有些地方已经变得斑驳,有些地方会形成褪色,有些地方还保留着它原有的颜色。然后我在画的过程中,我会想象这些家具上面应该有什么。比如说我想象上面应该有水果,我开始画水果。但是我不是按水果的形态去勾勒这些水果,我是按照阳光和岁月在家具表面形成的褪色去勾勒出我想要的水果。在我看来它们已经有自己的形态和印记了。在我⻓期使用的过程中,阳光会留下一些褪色的斑驳的痕迹,还有些划痕,还有一些皮 质的皱褶,它们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底导”的东⻄,我就在“底导”上面再叠加创作。就像上次展览的那块地毯,根据那块褪色的地毯上被晒出的痕迹,我一点点勾勒出我想象中的形态。我认为它们一直都在那里,我只是把它们像描绘重点一样地描了出来,把藏在那些家具和地毯里的人物他们提炼了出来。

    程:那你如何决定在家具上的作画完成了?是你的直觉告诉你吗?
    傅:家具的创作其实反而更直接一点,因为我一开始就是想根据它们自身的纹理去创作。我在它身上已经留下了痕迹,我知道它们都在哪里,我就跟着那些痕迹然后再把我当时的想法投射在它们身上,我就找到了我想要找到的东⻄。所以对我来说,这些 家具建立了一个完整的空间,就是我的客厅。我和这些家具⻓期相处了四五年,我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按照我的说法,它们就是我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也是我想要展现出的一部分。所以把家具放到这个展览里面去是希望给这个展览加上一层不同的媒介,一种陌生人客厅的亲密感。它看上去和每个人的客厅都一样,你感到仿佛很熟悉,但你其实并不熟悉,因为它不属于你。可是我相信我经历的很多感情,大家其实都经历过,只是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去纾解和表达。所以我共鸣的不是我的经历,我共鸣的是我当时的情绪。

    程:那你觉得用这个方法表达情绪和用画画表达情绪有什么不同?当这件作品成立的时候你获得的成就感和画画相比是相同的吗?你会觉得画会给你更大的成就感吗?
    傅:我会觉得画给我更多的空间去表达我的想法,而家具在家具上的创作只是一个把我以前的经历总结出来的过程。我不知道这样说行不行得通,就是画是我当下很直观的经历想法,而我在家具上的创作在工作开始之前这份创作就已经开始很⻓一段时间 了。我在我的椅子上经历了喜怒哀乐,我看过电视,读过书,有时候我打过电话,在我躺在上面睡着过,有时候我还哭过。它们其实慢慢地沉淀了很多东⻄,我只是最后把它们做了一个总结。它们不是一个像画面一样那么直观的当时的心情,它们是一个需要⻓期的积累后得到的一种很难被人读懂的心情。所有我在经历的一切最后留下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觉得画以是一种更直观的演讲的方法去说我的故事。而这些家具对我来说像是我的故事的布景和旁白,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它们就像一个场景的设定。

    程:这些家具也都有标题吗?
    傅:这些家具共用一个标题,“Owen’s living-room”,Owen 的客厅。

    程:我想问你一个比较宽泛的问题是:你画画的恐惧是什么?我自己的话,在很⻓一段时间里会很怕我的画太具有插画感和装饰性。你有没有一个这样的恐惧?
    傅:我画画最大的恐惧就是我很怕重复自己。因为我画的主人公就是我自己,我画的所有像大部分就是自画像。但是我很怕去重复我的脸或者重复我画中的固定形象。就像你讨论的灯泡一样,我会偶尔会把灯泡换成另外的形态。每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 会试着去转变一些绘画的题材或者去使用一些我不太常使用的颜色。因为我不想重复地去画同一样东⻄,但是我又重复地使用着同一个题材,就是很矛盾的事情。但是我不会画别人。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去画别人,我唯一了解的就是我自己,而我不能在不了解别人的情况下去给他们画画。
    程:但我也说过我现在已经不恐惧重复了,因为其实你永远都不可能画一样的。
    傅:我仍然有很大的恐惧。

    程:关于自画像,傅强和 Owen Fu 的关系你已经在一些采访里聊过这个问题吗?
    Owen Fu:我很多时候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聊过一些。我不叫 Owen Fu,Owen Fu 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觉得我对这个名字有一种控制感,没有背负家族姓氏传承的责任感。所以说我可以更自由,更放荡一点,我可以去比较容易得去表达一些情欲的东⻄。

    程:我明白。我觉得你画面里有很多叙事的部分,它们对你来说的作用是什么呢?因为如果你不讲的话大家还是不会知道你画的是一些情欲的情景。能否被理解对你来说重要吗?
    傅:即便我不说,大家也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情欲的感觉,他们不知道具体描绘的是什么,但他们会大概知道描绘的主题是什么。讲故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告诉别人我的画里面没有故事,其实是在以一个否定的方式去说我的故事。我想要表达我所想的一切,但只是想要表达,不需要被别人读懂。因此创作的形式不会那么的直接。我并不是在用什么隐喻的手法,我只是在用我当时的一种状态,或者是我自己想成为的一个方向去画这幅画。例如被拔了刺的仙人掌,就代表硬不起来的生殖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是一个能被人理解的或者说能被人瞬间看懂的故事,但是很多人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会感觉到其中的情欲。比如有一幅画是被切开的⻄瓜中间有一个空洞的黑洞,上面还浮现着一把刀。这是一幅很有肉欲的画。大部分人的主观感受也不会知道它具体描写的是什么,但他们会感觉到一些色情的意味在里面。
    程:我很喜欢这张画的你的背景的处理,还挺期待看到原作。
    傅:你说这只小⻄瓜吗?
    程:对,⻄瓜的背景。
    傅:这幅背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薄。它就是白色的画布和我调出来的⻄瓜的嫩粉红色,没了。之后我不停地用抹布擦去了很多东⻄,所以最后整体颜色就像皮肤。就像 你不停地用毛巾去擦拭你的皮肤把你的皮肤擦红之后的感觉。对我来说每个画布都是肌理,当被反复摩擦之后它们就会形成一种特有的伤痕。这幅画的背景就是我经过强力的用红色摩擦之后形成的伤痕,所以给人一种类似肌肤又类似渗透的水果的果汁的感觉。肉欲而甜美。

    (在访谈中,但艺术家说是随便聊聊,与主题无关):
    程:再问一个问题,你最爱的艺术家是谁?就随便聊聊。
    傅:最爱?如果你问最爱是谁,这个问题可能有点难。让我想一想。
    程: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的作品然后他就会给你一种创作的冲动??
    傅:这个有,很多时候当我看到一些画会让我想到一些东⻄,我有一些喜欢的艺术家,但是我最爱的艺术家我觉得应该是 Robert Gober。

    (访谈后的闲聊,但与艺术相关的片段,视频 40:12 秒后):
    傅:你最近怎么样?
    程:我最近还行,画画。
    傅:所以说你已经放弃了那种重复自己的过程,你不害怕了?或者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个过程?
    程:我经历过,我有过强烈的不想重复自己的时刻。但现在我有一种感觉是其实一辈子你真正感兴趣的的事情也许没有那么多,而你感兴趣且做的好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即使你想做一样的事情但如果每一次如果这件事情都让你有足够的兴趣和理由 义无反顾地去做的话,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不会一样的。所以我现在想跟它和解。而且我觉得即使是同一个主题,甚至同一种构图,去画出新的版本其实是一个挺好的挑战。
    傅: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一辈子也画不了几张画。
    程:嗯..但是还是能画挺多的,取决于你活多久。
    傅:但是在整个世界的背景下,哪怕是毕加索也就是三四千张嘛,放到这个世界上来说也不是很多。
    程:恐惧肯定多多少少还会有,但我觉得不要害怕。然后真的是蒙克让我放下了这个包袱。他就不断地重复,他会把二十年前画过的画反复反复地画。所以我就觉得真的没关系。
    傅:我恐惧的重复自己的原因可能不太一样,就是我不想失去我对我自己的兴趣。所以说我需要时刻保持着对自己的创作的冲动和兴趣。所以说我不想去重复一些事情让 我对我自己感到厌烦。
    程:这个还很微妙呢。
    傅:对呀,这不是一种题材上的重复,而是我不想对我自己的人生感到无趣,因 为它不单是我的工作,我的创作,还是我真实的人生。

    傅:所以说我最近在考虑搬家,可能会搬去纽约。
    程:我觉得去纽约挺好的,能给你带来更多冲击。
    傅:我在纽约生活过,但是我想在现在的纽约再生活一下。毕竟那时候我觉得我 还是个孩子,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有点⻓大了。
    程:那你现在是男人了吗?
    傅:我现在是少年。当时是男孩。
    程:那你觉得你画面里的 Owen Fu,他的身份是一个男孩吗?还是一个少年?
    傅:我最近有看我以前的作品,它现在在展览。我去了一下,他当时还是一个有点无忧无虑,少年不识愁滋味,强行说愁,装出一副苦恼的脸的感觉。但是我现在觉得, 人生真的有了很多的烦恼。我⻓大的过程可能会有点慢,但我也渐渐地体会到一些活在世界上不得不面对的一些烦恼,比如取舍:自己住在海外,父母在国内年纪大了。比如和朋友的关系也不想以前那么单纯。所以我稍微有一点⻓大,但也不想成熟老去,目前就停留在少年的阶段,看他还能撑多久。
    程:理解,理解。

    程:你觉得你画面里的情绪都是消极的情绪吗?你画过开心吗?
    傅:很少很少。我几乎没有画过开心,因为我开心的时候不想画画。我开心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创作和表达的欲望的。就像很多人出去玩如果真的开心的话他们不会发社交软件,因为他们在享受那个过程。所以只有不开心的情绪才是可以表达出来的。而且哪怕我有时候画的一些画会让人发笑,但是那是一种自嘲引起的幽默。它不是一种 单纯的喜悦,而是有些黑暗的。就像喜剧有时候也是通过伤害别人或自己引起众人发笑的感觉。我不像你的画,你的画有一些我看到我会真的觉得开心。我现在最喜欢那张就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我用它做我的表情包。就一个后脑勺,一个正脸,两个人互相拥抱,感觉很安慰。

    程:幽默这个话题我本来是想问你的,但我觉得幽默是一个很难解释的东⻄。
    傅:我的幽默来自于我对自己的嘲讽,它总是带着一些比较阴暗的负面情绪在里面。

    程:Owen Fu 对 Owen Fu 的自嘲还是 Owen Fu 对傅强的自嘲?
    傅:傅强我本人对 Owen Fu 的自嘲。我觉得他过得太自由了。

    程:好的,我觉得你说的很多都特别精彩,谢谢你。
    傅:谢谢你。

    文字致谢两位艺术家和 Balice Hertling(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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